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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傷痕

 

「幫你帶幾套換洗衣物去醫院?為什麼?你穿患者袍,不是比較好活動嗎?」

通話中的手機那頭,是湛天擎納悶的問句。

「我答應那個女人了,一星期後出院去她家。」

「那個女人?哪個女人……你是說那個小不點技師?你決定裝鋼鐵肢體?」

「嗯。」閻力淡淡應道。

「她是怎麼說服你的?」帶著興味笑意的嗓,透過手機傳來。「算了,那不重要,反正我知道你也懶得多說。沒問題,我幫你帶些方便穿脫的上衣和運動褲,畢竟你有可能需要常常脫衣服、脫褲子做測試。哎,才剛開始下雪,我怎麼直覺有人的春天降臨了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聽說小不點技師好像是住在城市外圍的小鎮。這樣吧,下週我休假,你出院前跟我說一聲,我開車送你們回她家,之後再去幫麗蓮搬家開店。」湛天擎續道。

「麗蓮的事拜託你了。」

「安啦,我會幫忙她安頓到好,順便連店內店外監視錄影保全系統、街頭巷尾鄰居身家調查什麼的都搞定,不過這些東西對她來說都是小菜一碟,我應該只會被她當成搬家工人使喚。」

「謝了。」

「謝什麼,麗蓮是你認識的大嬸,難道就不是我認識的大嬸嗎──啊噢!」

手機那頭爆開一聲慘叫,他幾乎能想見湛天擎立馬一臉兇惡,回頭緝凶。

「哪個不怕死的敢扔鐵鎚砸我,嫌呼吸太順了是不是!」

隨之,一道霸氣的女性嬌斥,也在手機那頭響起──

「臭小子,本美女我長得這麼如花似玉、嬌豔動人,什麼大嬸,都把我叫老了!阿力,我先教訓這隻瞎了狗眼的臭小子,改天聯絡!」對方在吵吵鬧鬧中掛掉電話。

拄著腋下拐站在窗前的閻力,看著已經結束通話的手機螢幕,唇畔輕抿莞爾笑痕。

「你會笑呀,我還以為你不喜歡笑。」

已然不陌生的溫潤嗓音,在他身側響起。

閻力下意識垂眸看去,一張彎著眸子的笑顏,映入他眼中。

當下,他只覺得心口微微一盪,就這樣忘情凝視那張清淺笑臉,直到忽然想起自己現在這張臉笑起來只有「比猙獰還猙獰」六個字能形容,於是馬上在她面前垮下嘴角、別開臉。

他沒忘記,這女人初見他拆下紗布的臉時,驚嚇到反胃作噁的真實反應。

當然不可能忘,那還只不過是昨天發生的事。

「閻力,謝謝你答應協助我。」

他能感覺到對方盈笑的視線依然停留在他臉上,也感覺得到她溫緩語氣中充塞的謝意與開心。

這麼高興嗎?這件事,若要說誰得利較多,應該是他吧?

費解與好奇,令他又不由自主瞥向那張笑顏。

在他的目光下,她的眸更彎、唇畔的笑意更深了,微張的粉唇間還露出半截可愛的門牙來。

傻裡傻氣的。

這是他的觀後感。(Jilo's novel 2018 5k4g4ru4xji4yji4qup3fu/3j45j03y932l4jp6)

可是,無端的燥熱,卻從他耳根蔓延開來,令他渾身不自在起來。

「要做什麼就快。」他匆匆轉身,拄著腋下拐回到病床,僵聲說道。

「閻力,在請醫生幫你進行植入神經傳導器的手術之前,我要先丈量你的左手臂,依你的左手形狀來製作右手,還有,右臂截肢處也必須量妥接口;腿的部分也是一樣。」

她跟到病床邊,很快進入工作狀態,解說接下來的流程。

「你應該不曉得神經傳導器,那是一塊植入斷肢前端的晶片,你可以把它想作是,神經的轉接頭,把接收到的訊號轉發給,合金肢體裡的人工神經感應器,那也是一塊晶片,晶片裡,我設了上千組動作組態,合金肢體就是透過這些組態,產生動作……

……斷肢接上合金肢體,利用的是電磁。蓄電的合金肢體上有開關,能產生電流,這些移動的電荷,會產生磁場。我試過很多種特殊合金,想盡可能將傳導晶片的電阻降至最小,這樣,磁場限制也能大幅縮減;目前研發出來的這一種,很成功,而且只會針對同類合金,呈現磁場反應。通過控制電流,磁性可以被啟動、或消除,就不必像傳統鋼鐵肢體,需要在身體打入榫頭……」

一講起自己的專業,這女人溫吞的口條也沒流暢多少。

不過,聽得出她講得很認真,雖然時不時出現像是網路受到干擾的頓點,但十分努力想將腦中複雜的想法以簡單的話語表達出來,埋頭說了半天,才想起自己根本忘了聽眾有沒有跟上進度。

「那個……我說的,你懂嗎?」她有些尷尬地問。

他點頭。

她一臉「你聽懂了?」的驚訝,顯然曾面對過「有理說不清」的情況,而且可能還不少次。

「妳量吧。」

他聽得出來,她已經努力簡化說明,這對她來講,並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
他執行過的特殊任務中,遇過一些像她這類的人,他們的大腦足以處理非常困難艱澀的專業知識,卻不見得能理解一般人輕易能理解的事物,也不一定簡化得了腦中複雜的想法。面對這類人,或者有人稱之為「天才」,別為難他們一定要表達到什麼程度,這樣對彼此都輕鬆。

「好,你脫掉袍子。」

語落,她連忙將背在身後、看起來有些沉重的大背包,放到病床上,接著拉開背包拉鍊,彎身在背包裡翻找工具。

找出了丈量工具和筆記型電腦後,她將筆電螢幕攤平、開啟程式,螢幕上方立即投影出一張立體的人體線形圖像,前置作業到此完成。

她一抬頭,發現他仍「原封不動」,於是朝他點點頭催促──

快脫呀。

這女人只把他當一個測試者看。

既然如此,又不是要他在她面前赤身裸體,他有穿內衣褲,脫掉外衣而已,有什麼好猶豫的!

閻力粗魯地扯著患者袍腰間的繫帶,將心底莫名突生的輕惱,發洩在衣物上。

專為肢體不方便的患者所設計的特殊繫帶,使得他輕而易舉就讓上半身蔽體的衣物滑落腰間,起不了太多遷怒作用。

然後,他等著她看清他殘缺身軀時的反應。

驚恐?駭異?畏怯?還是噁心──

沒有。

都沒有。

她沒有出現上述那些反應,就只是冷靜地站到他左側,拿著一台市面上沒有販售、約莫她掌心大小、材質特殊的電子測量儀器,開始丈量他的左臂。反倒是他,頭皮緊繃、手心微微冒汗,比她還緊張的樣子──

他緊張?

閻力在心中嗤之以鼻,拒絕再注意她的一舉一動。

……

溫暖輕淺的呼息,撒在他肩頭。

他喉頭微緊,才決定要無視她,卻又不自覺,垂眸注視那個近在咫尺的女人。

她清秀專注的臉龐湊得很近,正仔細丈量他左上肢的各個細部尺寸。測量所得的數據,顯示在那張依她測量路徑自動翻轉角度的立體投影圖像上,她還會另外用鍵盤輸入註解、並且擷取近照。

當那個電子測儀,來到他左下臂、能量武器造成的醜陋傷痕上時,她的動作會頓住、放輕、放慢。來回丈量了幾次後,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看他,他就這麼毫無預警,與她四目相對──

他立刻撇開視線,面無表情看著雪花紛飛的窗外,她這才似乎放心了,埋頭繼續手邊的工作,然後把動作放得更輕、更慢。

他曉得,她是擔心弄痛他的傷。

傷口,其實快癒合了,但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那麼回事,所以她才會小心翼翼。

他應該跟她明講用不著這樣,可是卻怎麼也不想開口,不想開口打破她微涼指腹在他膚上輕柔滑動、觸碰的這一刻。

老實說,這一刻很難熬,任由她小手觸摸他身體這件事(雖然只摸手臂),很難不讓他腦中湧現各種綺思遐想。他想像她因好奇撫摸他,想像她挑逗他,想像她取悅他,想像著現實中不可能發生的想像。

難熬,也只能認了,誰叫他答應擔任她的測試者。

她是怎麼說服你的?湛天擎剛才在電話裡的問句,猶然在耳。

似乎是在這女人喚了他的名字後,他彷彿被某種魔咒迷失心魂,就這麼點頭應允了。

所以,明明不情願,卻又享受這難熬的一刻,他真的開始懷疑自己,該不會是個變態?

在他滿腦子興奮與矛盾的念頭交織時,她結束了左臂的丈量,來到他右側,臂膀空空如也的那一側。

截去手臂的軀體與疤痕,不怎麼好看,他其實不想被她打量。

他默默等待她眼中會出現的退卻、嫌惡、或同情之類的情緒。

但,還是沒有。

她就只是面不改色,專心丈量他的缺膀,每個曲度都量得十分仔細,因為這些記錄,攸關鋼鐵肢體接口的適切性。

於是,他驀然記起這個女人是一名專業的鋼鐵肢體技師,早就習慣接觸像他這類的殘缺軀體,而且──她也和他一樣。

他的目光,落在她的左手。

長袖,遮掩了她的左臂,只讓指節纖秀白皙的手掌,露在空氣之中。

那隻手,從外觀依然看不出異樣,手指細部動作也流暢得與她健康正常的右手無異,他的皮膚所感覺到的,來自於她肌膚的溫度與觸感,兩手幾乎沒有太大差別。

他昨晚並沒有用「手」確認她所說的,反正到時他的鋼鐵肢體一做好,他就能判斷她所言是否屬實。

他無法不想的是,如果她的左臂也被截肢了,是為什麼?

她發生過什麼事?

「手量好了。」她放下電子測儀,順手拉起堆在他腰間的患者袍,要幫他套回身上。

「我自己穿。」把上半身衣物套回來而已,不需要她幫忙。

「好。」她沒有異議,等他用一隻手,穿回衣服。

這種類似浴袍的寬鬆衣物,只用一隻手穿脫也不難,只是,在她直勾勾的注視下,他的動作不知怎麼的就是卡卡的,原本不消一分鐘就能穿妥,卻被他花了將近三分鐘。

她安靜等著,臉上沒有半點不耐煩,還在他與繫帶奮戰完後,伸手幫他把衣襟拉攏、整平,然後點點小腦袋,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傑作後,才蹲下身,撩開他患者袍的下襬。

他強忍自己醜陋的雙腿,在她眼前現形的莫名緊張。

除了左腿的斷肢,他的右腿有三處遭能量武器劃傷所造成的傷痕。

那些暗紅色、部分連著像是燒焦碳化、又像是腐爛反黑表皮的不平整傷痕,宛如某種可怕的異世界生物,成片黏在他皮膚上,連見過戰場上各類慘不忍睹傷兵的他看了,都覺得難以入眼。

可是她,視若無睹,拿著測儀的小手,依舊忙碌地在他腿上移動。

沒像昨天那樣反胃。

沒像昨天那樣落淚。

明明,盯著他傷口看的人,例如醫護人員、麗蓮、湛天擎、或醫院裡其他擦身而過的人,他們各種或同情、或憤怒、或驚嚇的目光,對他而言都不痛不癢,或許是他向來不太在意自己的外貌美醜,恰巧他待的地方與工作場合,也不需要多端正的臉蛋

唯獨這個女人,過分平靜的目光,令他心中煩躁得想一把拽起蹲在他腳邊的她,不想讓她繼續看、繼續碰他。

他很清楚,她其實並不如表現出來的,那麼平靜無畏。

她的手,在輕觸到他的傷時,會隱隱發顫;她的眉眼,在百般克制下,仍是有一些不受控制的畏怯,洩漏了她的心情。他曉得,她在忍耐,以為他不知道,佯裝若無其事地在忍耐。

他已經允諾她了,必須讓她完成她的工作,所以只好繼續忍受她假裝平靜的目光,以及那微涼的、柔嫩的、天殺的、逐漸令他失控的可惡撫觸──

初雪知道,男人胯下突出的隆起,代表了什麼。

雖然那隆起,隔著些微寬鬆的四角褲,但她就蹲在那前面,要她裝作沒看到很困難,要她一點反應也沒有更是困難。

她可以勉強壓下近距離看清他傷口時,反胃想哭的衝動,卻無法遏止腎上腺素所導致的口乾舌燥,擾亂她的工作。

工作心思一被擾亂,她便無法不意識到,眼前這副有著強烈存在感的男性身軀。

相較於面對那些可怕的傷痕,這個男人的存在感,更加影響著她。

他,既高大又強壯,和她遇過的截肢患者截然不同。

合身的男性背心與短褲,遮掩不了塊壘起伏的肌理線條,他全身上下都有令人難以忽視的硬實肌肉,但並不會過分賁張糾結得讓人反感,而是一種低調內斂的力量感。近距離看著、觸摸著他的身體,被這副強健體魄緊擁入懷、那一幕幕太過火熱的夢境畫面,又爭相躍上她腦海。

她曉得自己現在的動作,鐵定僵硬得像個機器人,而且他一定也察覺到她的不自在了,因為,她聽見他低沉微硬的嗓音,在她頭頂上方響起──

「我是男人。」(Jilo's novel 2018 5k4g4ru4xji4yji4qup3fu/3j45j03y932l4jp6)

「我知道,我很抱歉……呃、我的意思是,沒關係……我遇過,也是在替男性截肢患者,丈量下肢的時候。」只是,這是她第一次窘迫到連胸口都在發燙,她想,一定是那場太過逼真的夢境,還在干擾她的緣故,而且擾得她開始不知所云,只為了想說點什麼,來減低這種無謂的燥熱感。

「起初,我有點嚇到,是醫院的護士跟我說,男人有時候會這樣,無關喜歡或樂意。所以,閻力,我懂,你不用介意。但丈量不能馬虎,請你再忍耐一下。」

初雪壓低小臉,逕自說著聽來的性知識,努力化解兩人之間的尷尬。

要是她抬頭,一定能看見閻力那張酷勁十足的大臉,一陣青、一陣紅的罕見惱色加窘色。

直到丈量完畢,她還是忍不住乾嘔了。

「嘔──」

見狀,某人的臉色,更難看了。

 

 

閻力出院當天,來到車程兩個多小時的初雪家之後,不出半日就陷入高燒半昏迷。

在渾身高熱乏力的昏沉之中,他曉得她找了附近的醫生來看他,也依稀聽見他們的交談聲。

在那之後,不知過了多久,他從吃力微掀的眼縫,看見一道被籠罩在昏黃燈光下的人影。

那道模糊人影,似乎一直將注意放在他身上,一發現他有動靜,就立刻湊上前來:

「閻力,你還好嗎?醫生說你身上的傷口有點發炎感染了,他幫你注射了抗生素、也開了藥。你現在能起身吃藥嗎?」

他從溫溫慢慢的說話聲,認出了對方是誰,但昏沉發暈的腦袋,讓他聽得不是很明白那段話的內容,只隱約聽出她要他吃藥,於是他昏昏然點頭,單手撐起自己。此時,一副嬌小柔軟的身子坐上了床,靠在他背後撐穩了他的重心,他得以不必勉強施力撐住自己。

「這是藥。」她將幾顆藥丸倒在他掌中,微涼的手心貼著他掌背,協助他將藥丸送入口中。

「這是水。」她接著將一只玻璃杯遞給他,一樣扶著杯身,免得使不出力氣的他失手打翻。

才做完這兩個動作,已經教他頭昏眼花、低喘不已地靠在她身上。

「不怕,吃了藥,很快就會好起來。」溫吞嗓音,在他身邊輕聲安慰;柔軟小手,順著他背脊上下拍撫,完全把他當成生病的小孩或小動物哄。

他的意識沒有到全然不清,明知個頭小小的她,必須吃力挺住,才能撐住體型比她高大多了的他,他應該離開她、躺回床上,卻一動也不想動──

不對,不是他不想動,而是他沒有力氣動。

他堅信著。(Jilo's novel 2018 5k4g4ru4xji4yji4qup3fu/3j45j03y932l4jp6)

是這樣沒錯……

……

星空下,黃沙上。

營火前,一張張熟悉的臉龐,揚著笑。

身穿戎裝的男人們,圍坐在營火前互相打鬧抬槓、開著彼此玩笑,陣陣爽朗歡快的笑聲,將寂靜冷寥的沙漠,鋪陳出另一種豪放熱鬧的風情。

下一秒,沙塵暴驟起,男人們的談笑聲,在翻天覆地的風沙中消失。

狂風,在短短的須臾間過境。

他放下遮擋風沙灌入眼口鼻的雙臂後,赫然看見他所熟悉的每張臉龐,全都半埋在黃沙間,錯落的黃沙與石礫覆蓋其上,露出沙礫的部分,白慘慘得猶如毫無溫度的黑白照片。

他們,瞠大了充斥詫愕的眼,看著他。

無法理解地,看著他。

可憐的隊員啊,他們還會認為你是個值得信賴的隊長嗎?(標楷體)

心臟,被那句話,狠狠撕裂開來。

他大慟握拳,破碎的嗚咽,自緊咬的齒間溢出。

眼前一張張慘白的臉,在他濕濡的視線中逐漸模糊不清,唯有死去前的眼神,依舊鮮明。

「如果不是我,你們不會死……」他聲音破啞,沉痛地瞇眸看著前方。

「閻力,你做惡夢了。」一道溫潤細嗓,闖入他痛心疾首的意識中。安慰的輕拍,由上而下,一次次撫過他糾結僵緊的背肌。

「不是惡夢。他們,因我而死……」滾燙的淚,自眼角流下,燒灼他的臉。痛楚,如同那一天他所感受到的,撕心裂肺的劇痛。

「不是你的錯。我看見了,你同伴的死,不是你的錯。」

「是我……」

「要是你知情,一定不會讓結局變成那樣,不是嗎?」

在他身後拍撫的小手,彷彿添入與他感同身受的痛,停下來緊緊揪住他的衣,使得那份痛楚感覺起來,比他的還要絕望、還要無能為力……

他胸口痛到大震,一把將身旁那股溫柔卻悲傷的暖源,擁入他被疼痛侵蝕成空洞的懷中。

殘缺的身體,使得他重心不穩倒入床鋪,就算如此,他也沒有放掉懷中的人兒。

他緊緊抱著,翻身將懷中嬌小纖瘦的微顫身軀,緊緊抱在身下。

被淚水沾濕的臉,埋入對方頸窩,失聲啞語:

「我不知道……會那樣……」

「你不知道,所以別自責,閻力。」

懷中的人兒低泣著,纖細雙臂環住他因哀慟而顫抖的身背。

毫無保留,懂他,也抱緊了他。

初雪雙腮爬滿了淚痕,閉上汪汪淚眼,回抱這個將她緊擁在身下的男人。

他在哭,臉埋在她頸邊流淚,極度壓抑又極度深刻的悲慟,經由劇烈顫抖的熱燙身軀傳來。

她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,明白他有多自責、難過、甚至是憤怒,恨時間不能倒流,恨為什麼不能早知道!可是,她曉得,他並沒有真的恨,因為預知未來這種事,不存在他身上,所以他恨的不是不能早知道,而是無法阻止事情變得更糟的無能為力。

那種無能為力,她懂,真的懂。

他同伴的死,不是他的錯,她看見了。

她旁觀著那場在沙漠碉堡之間的殘酷殺戮,就在事件發生的當下;還有屠殺發生之前,那名策劃了陷阱的男子,藏身暗處,棕眸裡陰狠決絕的殺意。

可是,她雖然是個旁觀者,但她不在場。

總是這樣,她總是「只能看著」悲劇發生,對於正在發生的事,完全束手無策。

所以,她懂,她懂那種痛,心臟彷彿被什麼狠狠地無情揪擰著,好痛,也好難過……

灼熱粗糙的膚觸,輕輕撫過她眼角。

原本緊閉的淚眸,微張,眸底一串終於找到出口的淚珠,滾入男人指腹下。

在昏黃幽暗的朦朧視野中,她看見男人稍微側開了壓著她的寬闊胸膛,原本緊扣在她身後的大手來到她頰邊,用他僅剩的、帶著高熱的這隻手,抹去她不斷從眼角泌出的淚水。

男人深邃悲傷的黑眸,近距離凝視著她。迷茫眼神中,雖然有著因高燒與藥效發揮作用,所導致的遲滯與渙散,但他仍試圖,努力想看清她,努力想擦去她湧泉似的熱淚。

無聲的溫柔安慰,化作一股暖流,流淌至她向來只覺得寒冷無助的心間。

喉嚨一哽,脆弱的嗚咽聲與更多的淚水,就這麼衝出她的口、她的眼。

深夜裡,她咬唇飲泣,直到男人俯首,輕吻她緊咬的唇瓣──

她瞠大了氤氳水眸,看見男人的臉俯得好近,輕吐熱息的唇,試探性地觸碰她。

在她愣怔得鬆開了緊咬的唇瓣時,男人灼熱的唇繼而貼近、廝磨著她,並在她不自覺微啟雙唇時,探出更為熾熱的舌,輕舔她。

陌生、又似熟悉的親暱,透過在她唇上泛開的熱度與麻癢,一陣陣竄入心湖,激起顫顫漣漪。

她心跳忽快,呼吸加促,當難忍的輕喘逸出口時,被男人吻了個密實。

曾經,這個男人在她身心掀起的悸浪,再次排山倒海而來,只是,這次不是在夢裡,而是在現實中,這個名叫閻力的男人,真真實實的在吻她!

他放棄了溫溫淡淡的探索與淺嚐,不滿足地改而吸吮她微顫的唇;堅硬的齒,不時加入輕囓的行列;熱燙的舌尖,勾纏舔弄她不知所措的粉舌;在她唇舌間所點燃的熱火、所引發的悸顫,比起那場夢境裡她所經歷的,更加鮮明、更為震撼!

閻力在吻她。

親密地、縱恣地、索求地在吻她。

像是,把她當成可以如此這般對待的某人。

他病得糊里糊塗了,所以把她錯認成誰了嗎?

那個誰,是他的女人嗎?

像他這樣身強體壯、勁酷冷峻的成熟男人,不可能沒有女朋友吧。

不過,他總是面無表情,全身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氣質,宛如一座堅不可摧的巨大冰山。船隻一偵測到冰山,都知道要避開;女孩們一見他,應該也會像她剛開始一樣,退避三舍吧?

可她很清楚,那只是一開始。

經過前些日子的相處,雖然每天相處時間不長,但她好像有點認識了閻力這個人。

這個男人,像一頭外表可怕冷酷的野獸,不會任陌生人輕易靠近,但倘若確認了出現在身邊的陌生人對他無害後,他即使不想搭理對方,也不會選擇以殘暴的方式嚇走對方。

察覺到這一點的女孩子,也許不只她一個。

也許,早就有某個女孩,被這樣的他所吸引。

而他,把她當成了那個女孩……

莫名的酸澀,纏住了心頭。

不想成為任何女人的替身,她的雙手抵進兩人親密緊靠的胸口間,卻又擔心弄痛他身上尚未痊癒的傷,不敢貿然使力,但已透露推拒意味的動作,反而讓他氣息陡沉,吻得更重──

他霸道的吻,一路經過她的下顎、來到她頸項;灼熱的鼻息與唇舌,輪番在她頸間肌膚烙下濕熱綿密的痕跡;強悍厚實的大掌,隔著她的衣物,或輕或重揉捏她急促起伏的柔軟胸脯,似要安撫她、又似挑逗她,就像那時、在那場汗水淋漓的夢境裡,他對她所做的,一樣……

但現在,不是夢呀!

加上他正發著高燒,意識迷迷糊糊的,錯把她當成某個喜歡的女人了吧!

「閻力,別這樣,你認錯人了……」

「初雪……」頸畔傳來的低啞呢喃,令她的推拒驟然靜止。

她眨了眨困惑微瞠的水眸,此時整個呆住暫停運轉的腦袋,完全不明白從他口中聽見的這兩個字,代表什麼意思。

初雪,是她的名字,也可以是字面上的意思。

他也許是在喚她,也許根本不是。

她好疑惑、好想問清楚,只不過,等她終於回過神來時,輕灑在她頸項的綿長呼息、以及在她心窩放鬆不動的大手,都說明了,身上的男人不知何時已陷入沉睡。

他睡得很沉,先前一直因為身體發著高熱而不適緊攏的濃眉,終於有稍微放鬆的跡象。

「你喜歡的女人,名字也叫做初雪嗎?」

睡著的男人,當然不可能回答她。

她輕輕吁了一口長氣。

那聲吁嘆,是解除了緊張的慶幸,也是悄悄擱入心底的好奇。

深夜裡──(Jilo's novel 2018 5k4g4ru4xji4yji4qup3fu/3j45j03y932l4jp6)

「閻力,你好重……抱歉,我要出點力把你移開,不然我出不去……」

 

──第四章(完)

看第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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