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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夢與現實

 

閻力再次清醒時,看到的是一張熟悉的臉。

不是他失去意識前,擁抱的那個女人。

「喂,你的眼神很明顯是在跟我說:『你他媽的靠邊站可不可以。』去你的,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我,有那麼不情願嗎!」

湊在他面前咬牙切齒說話的男人,就是湛天擎。

湛天擎的年紀小他一歲,從他們在傭兵團認識至今,已經邁入第十二個年頭。如果要細數,不只十二年,只不過十二年前的他們分屬不同級別受訓,知道對方,但沒有太多交集。

他們第一次的正式交集,是他接受完隊長特訓後,首次全權帶隊出任務時。

當時他十六歲,這傢伙十五歲,是他的隊員。

湛天擎加入傭兵團後,只花了短短五年時間,就完成所有艱難的戰事訓練,晉升正式傭兵。

據他所知,那一期加入傭兵團的年輕孩子中,唯獨這傢伙沒有放棄,從最嚴苛艱辛的受訓環境與磨練中撐了下來,他知道那有多麼不容易,因為,他也曾經歷過那些。

面前這張臉,平時總是嘻皮笑臉的,笑得像個滑頭的無賴、使壞的痞子,雖然一開始認識這傢伙時不是這樣,但後來幾乎成了招牌表情;現在,這張臉,神情凝重嚴肅,眉心糾結著層層抑鬱與憤怒,猶如隨時可能炸裂開來的危險未爆彈,一見他清醒,也沒釋懷多少。

去年夏天,湛天擎在個人任務中,身受重傷,清醒後由於創傷症候的影響,導致那陣子的記憶都成了空白,期間遇過什麼人事物也完全想不起來。那樣的衝擊,照理來講是令人恐慌的,但也沒打擊到這傢伙,反而是他這次受傷,讓湛天擎看起來像是要抓狂。

以他們長年在戰地打滾,幾乎吃、喝、拉、撒、睡、中槍都在一起,所培養出來的默契,他大概曉得這傢伙心裡在難受什麼、氣憤什麼。

他沒有急著查看自己身上的傷處,很快看出所在地是醫院病房。

被槍彈與能量武器重傷,雖然活了下來,但也已能想見最糟的情況,只是,他此刻心裡最在意的,不是自己,而是──

「那個女人……在哪裡?」強忍著乾澀欲裂的喉嚨發聲,閻力聽見自己沙啞、比砂紙還粗糙的難聽嗓音。

「女人?」湛天擎的眉頭皺得好緊。

敢情他不是女的,所以清醒後一見是他,就擺出一張失落臉給他看嗎?!

「都傷成這樣了,還在想什麼女人!要不是我直覺你出事、帶隊去支援,你差點就死在那個該死的混帳手中了,你知不知道!」一想到這件事,湛天擎就氣憤得全身血液幾乎逆流。

他的直覺是很強沒錯,強到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。他從沒向誰刻意提過,不過他猜閻力可能早就發現這件事,只是也從沒多問;他們兩人一同出任務時,如果遇到突發狀況,閻力也總是選擇信任他的直覺。

傭兵團接受的委託,除了任務執行者,對其他人都是保密的。他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,讓上頭相信閻力這趟任務情況有異的說詞,只能以最不禮貌的方法冒犯上司──是說,他本來就不懂禮貌是什麼──他痛毆了團長一頓,要對方「親身」體認他的急迫不是在開玩笑,立馬告訴他閻力的任務地點、並派給他兩支小隊前去支援。

可是,天殺的可惡,他終究還是慢了一步!

「傑恩他們……」閻力困難地吞嚥唾沫,再次開口。

「你們發生事情當天,也就是四天前,我們的人就已經把他們遺體運回團裡了。有親人的就通知了親人,沒親人的,會在明天下葬。」湛天擎捏拳,黯然道,他知道自己這麼說,閻力能聽懂。

閻力的目光,移向病房上方純白得不見半點雜質的天花板。

力哥,我刷新野戰訓練的時間紀錄了!只要我夠努力,將來能成為像你一樣優秀的傭兵吧?不過我媽老是吐槽我如果能有你一半能耐,她就謝天謝地了,哈哈哈……任務前夕,甫結束一場超過四十八小時模擬作戰訓練的少年,一身疲態與狼狽足見訓練有多吃重,但仍興奮地與他分享自己的成績,灰頭土臉的青澀臉龐,咧著爽朗又帶敬意與憧憬的笑,是少年最後的笑容。

盯著眼前那空泛的顏色好半晌,他啟唇再問,粗啞的嗓,磨出了兩個字:

「莫特……」(Jilo's novel 2018 5k4g4ru4xji4yji4qup3fu/3j45j03y932l4jp6)

「被他逃走了。」湛天擎雙拳捏得更緊了,憤憤啐道。

逃走了嗎。

但,能逃多久、逃多遠?

「上頭,已經發出對莫特的格殺令。」

果不其然,他聽見湛天擎再道。

這就表示,傭兵團成員無論是誰,只要一見莫特,就必須依令執行格殺。

看著心情愈是難過就愈面無表情的閻力,憤慨依舊的湛天擎也不禁在心底唏噓,閉上嘴巴不再對這件事多說什麼。他曉得閻力和同齡的莫特,打出生就在傭兵團裡了,幾乎認識了彼此一輩子。

那個總是讓不多事也不多話的閻力,主動私下去拜託上頭多給他一些表現機會的男人,終究還是不滿於現狀,選擇壯大自己的野心,成為傭兵團必須殲滅的叛徒。

閻力擰眉,狀似痛苦地閉了閉眼。

「傷口很痛嗎?我去找醫生幫你加些止痛藥──」湛天擎見狀,連忙要離開病房去叫人。

「不,不用……」

聞聲,湛天擎頓步回頭,又速速回到病床邊,看著一臉疲憊的好友。

「我沒什麼感覺……」閻力說的是實話。他只覺得身體很沉、很累,彷彿被逼得一路跑了十萬公里後,全身骨頭垮掉又遭重組,渾身上下疲倦痠澀得要命,雖然不是全然無痛覺,但是相較於先前那種讓他想自我了斷的劇痛,現在這種只是隱隱作痛的程度,已經好上太多太多。

欲言又止的抑鬱表情,在湛天擎那張粗獷峻顏,交織出一片陰霾。

他明白湛天擎想說什麼,但他現在必須確認的,只有一件事──

「和我一起……被關在那裡的女人,現在……人在哪裡?」扯著一出聲就痛得像是被火灼燒過的喉嚨,他再痛也想問清楚。

「哪有什麼女人?被關在哪?你沒被關起來啊。」

沒有?

不可能,明明有個女人為他緩解痛苦,他還擁抱了那副嬌嫩胴體、撫遍那身細緻雪膚、以雙手分開她羞澀緊攏的雙腿、還──

「不對,有個女人……我記得,在石磚鋪砌的牢房裡……」

「莫特朝你開槍時,我正好趕到。他逃命都來不及了,哪有空把你關進什麼石牢──」

湛天擎正色了,因為深知天底下誰都有可能會漫天撒謊、瞎扯淡,一堆騙子甚至胡扯到把黑的說成白的還有人眼睜睜受騙上當,唯獨閻力不會,說謊簡直像是會要了他的命──除非,閻力認定自己「經歷」過那些事。

「你確定遇到一個女人?」湛天擎左手拄著右肘,右手摸著下巴,開啟偵問模式。

「……」閻力沉默了。

「你說的那個女人,長什麼樣子、穿什麼服裝?」

「……」

「你們在一起時,談了什麼、做了什麼?」

「……」

「我這樣問好了,那女人身上有穿衣服嗎?」

盯著那張此時被紗布繃帶纏綑得只剩半邊露在空氣中的臉不自然、隱約泛紅的僵硬神情,湛天擎若有所悟了,於是將心中的揣測直指而出──

「你,昏迷時做了春夢吧?」 

 

 

病床上的閻力,背部倚著半升起的床頭,側首看向密閉玻璃窗外的午後景物。

這間單人病房,位於大城市中心的醫院高樓層,從窗戶往外眺望,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,一棟比一棟聳入雲霄的高科技建築,揭示了人類睥睨萬物的高傲與永不饜足的欲望。

看著那些高樓,他的腦海反而浮現一座與大城市截然不同的小鎮樣貌。

印象中,那座遙遠東方島嶼的臨海小鎮裡,沒有這麼高的建築物。他十四歲時,麗蓮曾帶他去過一次,去看一棟聽說是他父母生前買下、打算退休後要定居的房子。

以前,他對房子、遺產什麼的不感興趣,也沒想過這輩子只能是傭兵的自己,有機會擺脫殺戮血腥、過上那種平靜清閒的日子,也許退休後有可能吧,但他並不討厭那棟距離海邊只要五分鐘腳程的雙層小屋。

最近,或許由於他已經不是之前的那個自己了,他很常想起那座寧靜祥和的小鎮和小屋,除了這些,兩個月前那場虛幻、卻又真實得像是親身經歷的夢境──或者該說是春夢──也一再闖入他腦中。

他到現在,還清清楚楚記得,夢裡那個女人清新微甜的體香、細膩柔滑的膚觸、纖窕曼妙的曲線、以及......(略),也沒忘記她不可思議緩解了他傷口的火焚痛楚,以及那處不存在的幽暗石牢。

自昏迷中甦醒後,強勁止痛藥的副作用,使得他分不清那些畫面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;後來傷勢漸趨穩定,他的意識也清明許多,很快便釐清──

那是一場夢,但不是他的,是夢境中那個女人的。

在沉睡中感知到別人的夢境,這不是第一次了,所以他才能那麼快釐清。

從他有記憶以來,他便知道自己不時會在睡夢中,看見許多離奇可怕或悲傷痛苦的人事物。

小時候的他,一直都以為那些畫面是自己的惡夢,直到認識湛天擎──

 

「靠,被恐龍追著咬不是普通的恐怖!」

十五歲的湛天擎,從上層睡鋪俐落翻下,穩穩落地,雙掌抹著惺忪慘白的青澀臉龐,一副劫後餘生、驚悸猶存的慘樣。這類無聊的夢話,他向來沒興趣搭理,可是當下卻不自覺接口:

Tyrannosaurus rex(註:雷克思暴龍學名,意為「暴君蜥蜴」。)十隻。」

「你怎麼知道我夢到十隻暴龍?!」湛天擎瞪著下鋪的他,當他是奇人異士看。

「……」

後來──(Jilo's novel 2018 5k4g4ru4xji4yji4qup3fu/3j45j03y932l4jp6)

「靠,一堆死人骨頭圍著我跳艷舞不是普通的恐怖!」

「靠,跳傘忘了帶降落傘不是普通的恐怖!」

「靠,被種在土裡全身爬滿蜈蚣蚯蚓馬陸不是普通的恐怖!」

「靠,XX爛掉不是普通的恐怖!」

「靠──」

 

之後凡是湛天擎從上鋪翻下來,只要開場白是這個字,他就會忍不住掄拳,朝那傢伙的腦袋轟下去。原因無他,湛天擎的那些惡夢,他幾乎都感同身受,夢境離譜到他很難不對那顆蠢腦開扁!

於是,他可以確定了,他身歷其境的那些惡夢,全都來自於夢境所有者,而夢境所有者除了是他熟識的人,還有許多他不認識的、不同種族、不同地域、不同語言的陌生人,所以什麼光怪陸離的情節他都碰過。

有時,面對那些令人難以忍受的惡夢,他會很憤怒,憤怒到直接將對方拖出惡夢。

沒錯,拖出惡夢。

成年之後,他發現自己能結束那些人的惡夢,就像關掉播放中的影片一樣。

為此他找過很多相關文獻,但能解釋他情況的資料幾乎沒有。

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大腦機制,他至今依然無解,不過,不再三天兩頭身陷撕心裂肺或亂七八糟的惡夢,讓他的日子好過多了,他也已經學會不去在意或回想那些夢境,不然早就發瘋。

可是,他卻總是回想起兩個月前、那個女人的夢。

他活到現在二十八歲了,很少有人事物令他像這樣,不自覺一直放在心上,之前傷口痛到讓他忍不住大飆髒話時會想起,如今癒合中的傷口不像當初那麼痛了,也還是會想起──

想起那個初雪般的不知名女子。

「你在寫程式?」

始終縈繞在腦海裡的溫潤嗓音,驀然在病床邊響起,清晰得教他渾身一震。

因為,聽起來,就像那場夢境裡所聽見的聲音,終於被剝掉包覆在外層的輕紗那樣清晰!

閻力厲眸一瞠,倏地回頭。

此時站在他病床邊的,是一名有著清秀東方面孔的少女。

少女膚色白皙,是一種似乎很少曬到陽光的蒼白感;一雙不大也不小的長眸加上直挺的鼻樑,給人有些固執與淡漠的感覺;秀氣的眉,則是五官中最清雅的部分,柔和了氣質中那股疏離感;烏黑濃密的長髮,紮成一束歪斜鬆垮的馬尾,微微凌亂地垂在身後;青澀的鵝蛋臉配上嬌小的身材,讓她看起來頂多十七、八歲,是青春正盛的年紀,只是……

她那一身米色高領窄管長袖棉衫、外罩合身的墨綠色馬甲式背心,下搭一件像是花瓣層層疊疊的淺綠色紗裙和深棕色短靴,宛如從童話故事走出來的打扮是怎麼回事?讓人怎麼看,就是怎麼覺得突兀──這種給人不合時地的怪異突兀感,他似曾相識,也沒忘記!

注意到他訝異的目光,少女也低頭瞧了瞧自己,然後再度抬頭看他。

「我剛才去見一名小客戶,忘了應該先換回衣服。」輕柔溫吞的解釋聲,從少女兩片粉櫻色的漂亮唇瓣之間逸出,瞬間將她給人的疏離感降至最低,變成無害的小白兔。

黑白分明的眸,轉而看向他置於薄被覆住的雙腿上那台筆記型電腦。她指著開啟中的螢幕,繼續說話:「這個定位程式,近乎完美,只是有點小問題,我可以教你如何修正它。」

少女說話的速度比一般人慢,似乎是刻意一字一字盡可能把話說清楚,應是長期慢慢說話的習慣使然,倒不至於讓人覺得太奇怪。

可是,卻令他心口一緊。

閻力呼吸微促,緊緊盯住少女清麗的容顏。

想都沒想,他陡地伸手握住少女垂放在身側的右手──

她的膚溫是正常的,雖然比他稍低一點,但那就是一般人該有的體溫,不是夢境裡面那樣。

少女清澈的眼裡,填入驚訝。

他的唐突,顯然令她有些不知所措,不過她並沒有立刻抽回自己的手,只是微微瞠眸看著他。

被那雙訝然清眸瞧著,閻力一臉尷尬錯愕,也被自己未經思考的舉止嚇了一跳。

她會是「她」嗎?

眼前的少女怎麼看都未成年,而他夢裡擁抱的那副胴體,雖然緊緻年輕,但已有著成熟女性的曲線……可是,少女的衣服很合身,胸部看起來是發育了,他曉得這年紀的女孩早就發育了,有些甚至會發育得很好──

該死!就算發育得再好,他也不碰未成年少女。

那是夢,是別人的夢,他根本不必感到愧疚、或覺得自己是禽獸什麼的──

對,是夢,只不過是一場夢。如果那場夢境的主人是她,她現在一臉不明所以的慌亂模樣,正清楚說明了,她根本不記得夢裡的他、不記得夢中的一切。所以,只有他一人,心裡因為那場夢,糾結煩悶了整整兩個月!

只有他,像個愚蠢的變態似的,忘不了那個女人!

閻力低咒一聲,猝然放開少女的手,沉聲道:

「出去。」

看著病床上那個收回目光下了逐客令、逕自敲打起電腦鍵盤不再理她的冷漠男人,她感覺胸腔裡的心臟,正不受控制地急促狂跳。

從她這個角度看去,是男人滿覆紗布的左臉,從眼角、耳際、到下顎都瞧不見紗布的縫隙,可見創傷範圍很大,大到他左半邊臉頰應該都毀容了。

他的臉,是遭能量武器所傷。

她聽醫院的醫護人員聊過,能量武器造成的傷口不大,但卻會損及周邊大範圍的皮膚與肌肉組織。在醫療技術遠不及武器研發速度的現今,這類傷勢能被完善治療與重建的程度有限,最保守的治療方法就是最好的治療方法;而被能量武器擊中,導致失去功能、或造成傷口周圍組織嚴重壞死的傷肢,就只能選擇切除──

所以,這個男人的右肩以下、和左大腿的一半以下,都被截肢了。

她一個月前聽說這件事時,並沒有太多想法。但是,當她第一次遠遠看到他本人之後,意想不到的震驚與不敢置信,讓她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,並不是因為他傷殘的模樣,而是因為──

她看過這個男人!

她看見他被槍殺,她以為他已經死了,死在一場戰地殺戮之中。

沒有,他沒死,他活下來了!

這令她心情激動不已,想著自己的專業也許能為他做點什麼,可是她深知膽小怯懦的自己,這輩子不太可能跟像他這樣的人有所交集,因為,他實在是滿嚇人的──

並不是指他的長相嚇人,他的五官其實很突出,眼睛、鼻子、嘴巴都好看,每一寸線條都端正堅毅得近乎剛直;只不過,籠罩在他周身那種冷酷無情的氣場,總像是隨時在告誡旁人「別來惹我否則要你哭爹喊娘」,使得他的面容看起來更是剛硬嚴厲,她就算想跟他攀談,也總是裹足不前,幾度還想乾脆放棄。

可是,她的想法,在每一次見到他之後,逐漸改變。

她偷偷看過這個男人忍痛復健的模樣,好幾次了。

他的四肢都遭能量武器擊中,身上也有好幾處幾乎致命的槍傷,加上右臂與左腿被截肢,不用說,那些傷口一定很痛,但他卻能夠在醫生建議他開始復健後,每天拄著拐杖準時到復健室報到,聽從治療師的指示,艱難地、忍痛地、汗流浹背地、咬著牙一再重複,做著那些對於四肢健全的人來說,再簡單不過的單調動作。

那表示,他很有毅力,沒有因為截肢而對人生感到絕望,並且想要盡快適應現在這副殘缺的身體,因此盡可能配合醫生與治療師的指示。

看著這樣的他,她愈來愈想跟他說話,愈來愈希望他能聽她說話。

這個想望,讓她漸漸無視他身上那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,不過卻無法忽視那一場夢──

在她以為他死了之後,她做了一個關於他的夢。

正確來說應該是她與他,一起在那個夢境裡。

夢裡的他,傷痕累累,一臉痛苦,像隻負傷的野獸,靠在陰暗的角落虛弱低狺。

以往,那個角落總是只有她一個人,當他出現在那裡時,她十分驚訝也忍不住好奇。

她鼓起勇氣接近他、跟他說話、查看他的傷勢;他抓住了她的手,堅實臂膀環抱住她。

從那雙緊擁她的鐵臂、從他體溫炙熱的身軀,她能感覺到他強烈的求生意志。

那感覺實在是太驚人,她害怕得想逃。

因為,她改變不了任何事,總是這樣,總是只能看著事情發生,幫助不了任何人……

可是,他卻對她說──我需要妳,妳能幫我。

低切懇求的話語聲,在她耳畔迴盪,嘶啞、卻響亮得教她心頭震顫。

然後,在夢裡,他熱切擁抱她、熾烈親吻她、縱情撫摸她,屬於他蠻強狂野卻又溫柔至極的男性氣息,牢牢包圍了她。那一切的一切,都令她混亂、陌生、心悸不已,從未感受過的驚濤駭浪,將生澀的她,捲入一波又一波難以抗拒的激情狂潮中。

直到現在,她都還清楚記得,夢裡,他埋在她頸窩粗厚濃重的喘息,記得他炙熱唇舌舔吮她肌膚的感覺,記得他粗熱大掌摩挲她身體的撫觸,記得他硬燙男性深入她體內的每一次激顫。

這也是她現在心跳快得像是要衝出胸口的最大原因──

生平頭一遭,她居然夢到和一個陌生男人做愛!

在現實中,她居然還主動跟他攀談!(Jilo's novel 2018 5k4g4ru4xji4yji4qup3fu/3j45j03y932l4jp6)

剛才,當他突如其來抓住她的手時,他的體溫、他的力道、他的膚觸,登時與夢境中那一幕幕畫面重疊了,在那瞬間,她的呼吸心跳根本完全停擺。

她搞不懂自己哪來的勇氣接近他,表面上看似心平氣靜,其實內心一點也不平靜。

但,她必須平心靜氣,無論表面或心裡。

那不過是一場夢,除了他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,其餘一切都不是。

她再次暗暗做著幾天以來不斷自我提醒的心理建設,深吸一口氣後,又一次鼓起勇氣開口:

「我可以教你如何修正這個程式,或是你想學其他更高階的程式,我也能教你。」

病床上男人的回答,是一道蘊著暗惱的冷厲視線。

被那樣一雙悍厲冷眸盯著,應該沒有幾個人能不頭皮發麻、手足無措、老老實實當個乖巧誠實的好孩子,她也不例外,一顆心抖了抖,自動將目的全盤托出:

「可不可以,讓我幫你的截肢,裝上鋼鐵肢體……不,不是鋼鐵,是合金,比鋼鐵更輕、更耐用的合金。我需要有測試者,協助我測試尚在修正階段的控制晶片……我把所有錢都用在合金研發上了,沒有經費再請人幫忙。擔任測試者是一件辛苦的事,我知道,人們不喜歡平白無故做白工。如果你願意當我的測試者,我來教你電腦,高階的執行程式和定位程式,我都能教你……」

閻力一愣,完全沒想到,會從少女口中聽到這些話。

曉得當今有些人,為了自衛、謀取利益、或彰顯力量,選擇將四肢改裝成鋼鐵肢體。

「鋼鐵肢體」只是通稱,其實材質並不侷限於鋼與鐵,也有摻容好幾種金屬製成的合金肢體,使用愈高科技的合金技術或稀有金屬,搭配愈精密的行動控制晶片,要價就愈昂貴。

專做鋼鐵肢體的技師,除了必須具備醫學、力學、電學、晶片程式等相關知識,若研發合金肢體,還必須熟知金屬特性,是相當特殊的專業人才。

這類專才在十幾年前並不多見,但近年已有增加的趨勢,有「需」就有「供」,是經濟市場不變的道理,一些經濟能力負擔得起的截肢病患,也開始選用外觀雖然笨重、但能恢復不少行動力的鋼鐵肢體;加上這十多年來,武器科技進步飛快,鋼鐵肢體被研發來刻意作為個人武器之用、在戰場上或非戰地出現,都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。

她才幾歲,已經是個鋼鐵肢體技師嗎?!

騙人的吧?最近佯裝鋼鐵肢體技師,詐騙錢財的騙子不是沒有,她小小年紀就在行騙嗎?會被她邊說邊抖的說話聲騙去的傻子,應該是沒有吧。

「我已經二十二歲了,不是小孩子。」少女抬頭挺胸,一臉亟欲證明自己已經長大的迫切。

她顯然有過被不少人「小看」的經驗,而且腦子不笨,也讀出了他眼中的「小看」。

閻力兩眼發直,無法不將視線,落在她刻意挺起的胸口上。

她身上那件墨綠色的馬甲背心,束腰的效果很好,將她渾圓胸部集中托高的視覺效果也超好,只是,此時占滿他腦海的畫面,全是那場夢境裡她赤裸裸的模樣──她的胸部其實沒有這麼豐滿,但形狀很漂亮,捧握在掌中的手感很剛好,他全都記得……

「成年了,那很好……」

「那麼,你相信我是鋼鐵肢體技師了嗎?或者,請醫護人員來,他們能證明我的身分。」

她微微蹲身,歪著腦袋,清純的白皙小臉,硬是塞進他壓低的視線中。這動作,讓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在看哪裡、又不自覺說了什麼,閻力耳根不禁一熱,尷尬抬起目光。

「你相信我了嗎?我們,互相滿足對方的需要,你說好不好?」

她湊近他,望入他眼底的清澈亮眸,寫滿認真與殷切。

身為一個男人、一個彷彿身歷其境嚐遍她甜美滋味的男人,很難不將她的要求想歪。閻力背脊微麻,不受控制的血氣就這麼直衝下腹,要不是有被子擋住,他絕對會面臨很尷尬的窘境!

「我不要。」他,一口回絕。

 

──第二章(完)

看第三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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