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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面海的民宿(下)
眼前,是一整片無盡延伸的白,一種死寂的白。
她曾經被那樣的「白」困住,曾經在那樣的「白」之中看著許多生命消逝。
藍晨心跳驚快,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壓力緊緊堵在她胸口,使得呼吸難以順暢。
她倉皇轉身,視線所及仍是那片沒有盡頭、沒有出口的白,包括她的頭上、她的腳下。
她的皮膚甚至感覺到那不陌生的空調溫度,恆常不變的、滯悶的冷。
她,再度被那片白,困住。
不對,她逃走了,她逃離那個地方了!
有個男人……對,名叫湛天擎的男人,帶她逃離那個地方了呀──
「博士?妳聽見了嗎,博士?」有人從身後拍了她的肩。
「什麼……」
她轉頭,眼前赫然出現數名面戴醫療口罩、身穿白色實驗袍的男女。
那些人,有的神情黯然,有的眼神漠然,五官唯一露在口罩外的眼睛,全都看著她。
「實驗體已經失去生命徵象,妳放棄吧。」他們之中,有人這麼對她說。
實驗體……
她驚愕回頭,看見自己正跨跪在一名少女的腹部上方,雙掌疊壓在少女兩胸之間。
被剃光了頭髮的少女,躺在鋼床上一動也不動,空洞無神的雙眸半闔,失去血色的小臉,充斥專屬死亡的灰白。
這一幕,讓她臉色猛地刷白,眼淚奪眶而出。
「不……」
她拚命按壓少女胸腔,朝身下毫無反應的軀體哭喊:
「醒來!別死,拜託……不要死……」
但是她再怎麼努力,也無法改變既然的事實,再怎麼哭喊,也喚不回那逝去的年輕生命。
無能為力,是她一而再、再而三必須面對的現實。
她崩潰地伏在那具尚有餘溫的軀體上,嘶聲痛哭:
「對不起,我救不了妳,對不起……」
藍晨!
一道男性沉嗓,劃破四周的白,她眼前的畫面頓時消散,死去的少女不見了,研究人員們不見了,實驗室不見了,只剩滿室的黑。
誰在喊她的名字?
那人是誰?
不,她認得這個聲音的,她認得的……
「藍晨,開門!」碰!碰!碰!
伴隨用力敲擊門板的聲響,那男人再度揚聲喊道。
門? (Jilo's novel 2017 h3jdiklmfilhur78ejspakv)
她恍惚地望向房門,赤腳走到那扇門前,依言替對方開了門。
「嘿,拜託讓我窩一晚,我的床上有跳蚤。」男人一見她,立刻雙掌合十央求,粗獷陽剛的俊臉咧著厚臉皮的笑。
「嗯?」她迷迷糊糊的,沒聽懂男人的意思,就著房外走道的壁燈,光暈柔和的暖色調燈光看他,只覺得他的笑容好溫暖,逐漸驅走她渾身的冷意。
「我就當妳同意囉。」他擠進房門,順便帶上門,然後牽起她的手,大步往床舖走去。
她被動地上床躺平,男人單手拉過輕盈保暖的毛毯覆在兩人身上,尤其把她的身體包得密密實實的,只露出一顆腦袋在毛毯外。
「妳踢被子喔,不然手怎麼這麼涼。」
她能感覺到他輕斥的眸光落在她臉上,表情鐵定像個對睡癖不好的孩子沒轍的大人。
她在昏暗的黑夜裡怔忡回望他,還沒搞清楚這男人為什麼會跑來和她擠一張床。
對了,他剛才好像有說,他的床上有跳蚤。
可是,即使他的床垮了,這麼做似乎也不太對,他們並不是情侶,不是能手牽手睡覺的關係。
藍晨被惡夢擊散的理智,總算一點一滴回歸,所有知覺也跟著一併覺醒。
可是,好溫暖……
毛毯下,她的左手,被他的右手牢牢牽握著。
他的手掌很大,將她的手整個包覆。
他的手心很暖很熱,與惡夢裡那副逐漸失去溫度的軀體不同。
不願再失去什麼的強烈想望,讓她明知不該,卻仍是貪婪地,努力抓住那份溫暖。
緊緊抓住,不想放手。
「湛天擎……」
她以為,她只是在心裡默念著他的名字,結果卻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。
「我在。睡吧。」他,對她說。
※
直到身旁細小平穩的呼吸聲傳來,湛天擎才在黑暗中睜開雙眼。
他深吸一口氣,覺得不太妙,因為吸進肺裡的,盡是她身上殘留的肥皂清香、混合了她淡淡好聞體香的味道,這味道清甜又乾淨,讓他聯想到在晨霧中初綻的小小茉莉花。
如果可以湊得更近一些聞,該有多好……
和女人躺在床上手牽手純睡覺,他還是頭一遭,這也不是他的作風啊!
和女人在一起,他追求的是肉體廝磨的快感、孟浪撫慰的暢快,而不是這種溫溫的、淡淡的、暖暖的感覺──是說,這種感覺也不賴,他以前從來沒有感受過。
他房間就在她隔壁,加上他感官算是敏銳,所以發現了這女人半夜有時會做惡夢。
她做惡夢時總是會哭,幾乎都是壓抑的嗚咽,像今天這樣失控的哭喊,他第一次聽到。
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惡夢,反正終究會有睡醒的時候,沒什麼大不了的。
可是,不曉得為什麼,他對她的哭聲卻沒辦法充耳不聞,既然都被她吵得無法入眠了,索性重重敲她房門、叫醒她。
然後,她從惡夢中醒了,真的下床打開房門,讓他看見滿臉是淚的她。
她光著小巧纖細的雙足,渾身發抖,額際被豆大的冷汗浸濕,披散在肩上的濃密長髮圈著哭過卻蒼白的臉,神情驚懼脆弱得像個溺水的小孩。
當下,他便看出她根本還沒完全清醒。
這個愛逞強的女人要是清醒了,絕不會任人看見她這般脆弱的模樣,所以就算他趁人之危帶她上床做愛,他想,在這種狀態下的她也不會拒絕他,因為,她看起來是那麼需要安慰、需要溫暖、需要有人讓她忘卻惡夢。
而他剛好熟悉各種能讓她快速投入情慾風暴的方法,那足以讓她寒冷的身體熱起來,足以讓她緊繃的身心放鬆下來,足以讓她什麼都不想就只是完完全全攀附著他、感受著他,足以讓她暫時遠離惡夢的侵擾。
那絕對有用,就像他每次在出生入死的任務結束後,喜歡去釣魚、聽音樂、或跑跑步舒壓──別傻了,他都差點死掉,能活下來當然是和女人來上一場瘋狂的性愛,那比任何休閒運動都還要能紓解那種生死一瞬間的壓力。
這女人的壓力太大了,真的該好好發洩一下。
他能幫她舒壓,也很樂意幫她,況且他們還有過「約定」。
與她做愛,合情合理,不是嗎?
問題就出在,他心裡為什麼會冒出「不是嗎三個字加一個問號」的納悶。
她就在他身旁乖乖地躺著,小手溫順地被他握著,甚至還緊緊回握住他,毫無防備的清秀小臉上一雙輕閃水光的迷濛眼眸凝視著他,他想不起來有什麼理由,可以阻止自己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為所欲為。
就在他打算將這兩年來,對這女人萌生的所有性幻想與該死的春夢付諸實行時,她用她因哭喊而沙啞的嗓,輕喃了他的名字。
湛天擎……
全心信賴般的呢喃,猛然衝擊了他的胸口。
他只覺得心頭一窒,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纏繞緊縛,內心那些男人劣根性的歹念,一個個被壓進底層,縱使身體發熱、口乾舌燥、下身的欲望硬得像根燒熱的鐵棒,一句打死他也沒對女人說過的話,居然就這麼脫口而出──
「我在。睡吧。」
聽聽! (Jilo's novel 2017 h3jdiklmfilhur78ejspakv)
說出這句話的笨蛋,是他嗎?!
這像是他會說的話嗎?!
他湛天擎欸!
和其他女人躺在床上,他對她們說的不是「來吧」,不然就是「再做一次吧」。
睡吧?
最好他是睡得著啦!
他閉上眼,在心底嘆氣,就這樣和體內深沉的欲望對抗,直到她的手勁在他手裡放鬆。
身旁的女人睡著了。
他這才睜眼看她。
他很習慣在黑暗中視物,她沉睡的恬靜臉龐在沒開燈的房間裡,仍教他看得一清二楚。
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探上她柔軟的臉,把那些早已透涼的淚痕擦掉。
指腹來到她眼窩,他記起這裡有著一圈用手也抹不掉的暗色陰影。
好吧,比起舒壓,這女人確實更該好好睡一覺。
再三確認毛毯有將她蓋好,不會讓任何一吋肌膚著涼,他才躡手躡腳下床。
來到房門外,湛天擎不意外那個過份削瘦的少年還待在走廊,因為他自始至終都沒等到透進門縫的燈光被關掉。原本,其他小鬼也在──連在樓上的他們都聽到藍晨的哭聲了──不過都被他打發回房間去睡覺,只剩這一個還沒走。
他沒好氣地扒了扒短髮,壓低嗓音抱怨:
「你一直杵在這裡,我和藍晨如果在房裡做些十八禁的事,不就被你聽光光。」
這次整修房子,他沒想到應該要把房間隔音加強,不巧這幾個小鬼之中還有聽力異常好的,真傷腦筋。
少年一聽,清瘦的年輕臉龐微微漲紅,粗聲反駁:
「我滿十八歲了。」
重點不是這個好嗎!湛天擎翻了翻白眼。
「小鬼,你擔心藍晨?」
「沒有。」
唉,這小鬼長大以後,八成是個悶騷彆扭的男人。
「那你恨她嗎?」站在這裡聽她身陷惡夢,很爽快?
少年沉默著,沒有回答。
「你是當事人,應該最有體會,藍晨雖然是艾略森研究團隊的一員,但她從未把你們當成實驗品過吧?」
少年依然沉默。
「她被迫協助實驗,但她的身不由己從來都沒有替她減少過自責,那些自責變成惡夢,就算逃離了那裡,惡夢還在持續折磨她,你也看到了。」
「你想說什麼就明說。」不必拐彎抹角。
很聰明嘛,這小鬼。(Jilo's novel 2017 h3jdiklmfilhur78ejspakv)
「看在供你們吃住的我的面子上,可以對她和善一點嗎?我不會說要你們釋懷、什麼退一步海闊天空那種強人所難的鬼話,但我也不想看到她因為你們的刻意疏離而覺得難過。」
除了吃飯時間,這幾個脾氣硬得跟子彈有得比的小鬼,一遇到藍晨能閃則閃,雖然沒有敵意,但也稱不上友善;分明打從心底擔心她,卻又彆扭得非要拿冷冰冰的臉去凍傷人家。換成是臉皮厚如銅牆鐵壁的他,被子彈打到,也是會受傷的!
「你喜歡她?」少年挑眉,反問。
「喜歡呀,你不喜歡嗎?藍晨那麼聰明那麼勇敢又那麼可愛尤其是臉紅紅的時候──」
「夠了。」他沒興趣在大半夜裡聽一個大男人發花癡,回房補眠去。
「我的提議呢?」湛天擎用氣音追問轉身走開少年。
「知道了。」少年頭也不回,回他三個字。
看著消失在樓梯轉角的瘦長背影,湛天擎搖頭失笑。
真的很彆扭啊,這年紀的小鬼!
──第六章(下)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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